休闲小酒吧昨天今天明天在竞争激烈的上海屹立二十年不倒,老板艾军向我们透露了它的长寿秘诀。方宇翔撰文。

十月的一个下午,艾军回忆起九十年代中期自己因为走遍中国而小有名气的光景。他说八十年代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西藏和云南旅游。当时没有互联网,旅游指南书籍也未普及,想去藏区的人都将他奉为西藏旅游的权威——这显然是他喜爱的一段回忆。“当时我的一个朋友是上海一家杂志的主编,他派了一个实习记者来采访我,”他坐在扶手椅中一边抽烟一边平静地讲道,“她是复旦新闻系毕业的,我们聊起了旅游。”她提到一首当时流行的歌曲——韩晓的《我想去桂林》,歌词唱道:“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,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。”艾军说他很反感这种假惺惺的烦恼。“我说,‘其实你真的背起包上路会发现并不需要那么多钱。’不管怎样,人生经历是非常重要的。‘你看你,’我说,‘你是做新闻的,却不知道该问我什么,也不知道怎么消化我跟你说的东西。这不是你的错,但是你真的应该上路出去看看。’”记者说她担心这么做会失业。“我就跟她说,‘不用担心,等你旅游回来再跟他们谈。有了丰富的经历,我保证他们吵着要你回去。’”过了几天,他收到了主编朋友的电话。“‘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?’他在电话里问我。‘她采访一回来就辞职了!’”一周后,他又接到了另一个电话——来自记者的母亲。“‘你到底骗我女儿做什么?!’她在电话里喊,‘我们现在都找不到她人了!’”

艾军

生于六十年代的艾军带有清晰的时代烙印,对叛逆的年轻时期颇感自豪。事实上,他开昨天今天明天的动力正是来自追求自由的理想主义。酒吧开张于1994年(今年十一月刚好满二十年),但他坚称故事的开头要比那早得多。他是个聪明却不专心的学生,高考后被广州中山大学生物工程系录取。然而读了一年之后,他“就感觉不太对劲”。天性喜爱游走和冒险的他自知在实验室度过终生并非自己的未来。尽管当时他都还不会喝酒,而且酒吧文化在中国还处于萌芽期,他还是决定将来要开一家酒吧。于是他在课堂上画起了酒吧设计草图。毕业后,他在全国各处旅游,当然也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,为未来的酒吧准备资金。其中收入最高的工作之一是为一家德国公司卖女士内衣,月薪已经接近一万元,这在当时已经算是相当可观了。“我当时准备的资金不仅够用来开酒吧,而且还可以在分文不赚的情况下负担一年的运营成本。”有了充足的资金之后,他着手向政府申请经营许可证。那时大学生非常少见,他们被视为国家栋梁,就业前景一片大好。艾军解释说:“一个年轻理科毕业生放弃前途和稳定工作,来搞什么酒吧,这在当时绝对不一般。”不过实际上政府对此采取了支持的态度。很快,当地相关部门向他发放了半合法的许可证,他随后在华山路1100弄的一处砖墙建筑内开设了酒吧。1994年,昨天今天明天开门营业。“无论是外部还是内部,酒吧和我在大学里想象的几乎一样。”艾军花了十年来筹备自己的酒吧,开业那年他正好三十岁。“你要有阅历、智慧和成熟才能和客人很好地交流。”艾军说。他认为好的调酒师需要领悟力,要做“心灵捕手”,而不仅仅是做酒的人。

历经二十年后,经营酒吧对艾军来说不仅代表着稳定收入,更是他的生活方式和个性的延伸。他表示这体现了自己的经营之道,也是酒吧长寿的秘诀。开一家酒吧事实上就是塑造一个群体。“你可以说是构建一个大家庭。我的酒吧——任何酒吧——都应该是个十分个人化的东西。”艾军说他多年来都通过微妙的“筛选”过程来塑造客人群体,也就是取悦一个非常细分的群体——“我喜欢的、我喜欢留住的客人”——同时忽略其余的人。这种理念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甚友好,但实际上它只是在遵循昨天今天明天开业的经营哲学——不仅针对艾军本人,也针对他的群体。他说这个群体与酒吧的关系非常近。为了证明这一点,他讲述了另一段回忆:由于政府集中拆除长宁区违章建筑,酒吧在1999年冬天被勒令停业。在酒吧营业的最后一晚,艾军邀请客人来把所有的存酒喝光,然后大家一起徒手把酒架砸掉。很多客人已经把昨天今天明天当成第二个家,那晚自然很热闹也很伤感(当时艾军还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,酒吧还不确定能搬到曹家堰)。警察来了三次,问老板是谁。而每次都有一个不同的朋友站出来说:“我就是老板!”这一幕令人想起斯坦利·库布里克在六十年代拍摄的史诗电影《斯巴达克斯》。 艾军说这种感情既动人又恰如其分。“如果酒吧算是我的孩子,那么这个孩子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,” 他说,“因为我的每一个朋友都在它的成长中出了力。”

艾军的经营之道也体现在他对酒吧音乐的严格选择上——他认为音乐是打造酒吧特色最直接的方式——也是他最有效的“筛选”手段。“音乐是一家酒吧的灵魂。第一次来的客人听到音乐就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酒吧。”他表示。因此,他对音乐的选择非常严格。“很多朋友带自己的CD过来分享,都要经过我的审查——基本上都被拒绝,”他笑道,“我跟他们说,‘你的音乐很不错,只是不适合这个地方而已’。”乐队现场演出是这里的主要节目,有的已经在这里演出了十几年。“从小伙子演成了半老头。”艾军打趣道。摇摆的苏丹是在这里演出时间最长的乐队之一,这支三人乐队以演唱经典摇滚乐见长名,曾被《Time Out Shanghai》形容为“本地最好的翻唱乐队”。酒吧的另一张王牌就是艾军本人了。因为离得近,许多上海戏剧学院学生以前经常到这里来玩。他们亲切地称他为“老艾”,有事都喜欢和他商量。“现在他们要么在电影圈呼风唤雨,要么是成功的剧作家,”他说,“他们还是会来这里,回忆自己的大学时光。他们跟我说,‘很多时候正是因为你说的话我才做了这个决定或走上了这条道路……’”谦虚的艾军显然也十分享受这一哲人角色,并且也似乎很高兴自己的酒吧是朋友们的青春地标之一。“我跟他们讲,‘我说的都是酒后醉话,你们怎么能当真!’”但他们的确当真了。“我想我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们是有影响的。”那么,那个记者怎么样了?“三个月以后她回来了,”他微笑着回答,“我听说她后来是一位成功的杂志编辑。”

现在艾军不再参与酒吧具体运营。虽然每周会去酒吧一两次,但他坦言和客人没有过去那么多交流了。不过,他坚信自己一直对酒吧有着非常个人化的贡献,而且也明白这对客人来说意味着什么。“我从没想过要改变酒吧。我喜欢看到新酒吧开业,它们有全新的风格和经营理念。但我总是想,酒客不止有一种——总有属于我的空间。”他也从没想过要开分店。他坚持认为酒吧不能被复制。香港瑞安集团曾经以“非常优厚”的条件邀请他去新天地开分店,但是艾军拒绝了。他觉得新天地一定会繁荣起来,租金和酒水定价也会水涨船高,而这有违他开酒吧的初衷。“想到客人在喝酒的时候不得不为他们的钱包担忧,我就很不安,”他说,“请朋友喝杯酒不应该是一种负担。”同样地,艾军说他多年来从没想过扩大经营规模(他婉拒了许多熟人的提议;朋友们都叫他“活的114”)。他解释说,自己在最初开酒吧的时候就立下了誓言并一直遵守到今天:“昨天今天明天将会是我唯一的酒吧——我一定要把它做好。”


昨天今天明天,上海徐汇区曹家堰路183号,021 6240 2588

本文刊登于《饮迷》第34期。